雨憶

『雖然我的世界本來像是單調的星空，但是偶爾被名為朋友的流星帶來的驚喜，點綴形成有著微不足道的充實但卻生動的夜空；然而充滿各種星體像是銀河的你，闖入這個世界之後，起初我所期待色彩繽紛的夜空並沒有出現，反而替這片夜空帶來漆黑的絕望。事實上你是個吞噬一切的黑洞，於是，我的世界開始枯委。』

  這是那天回家時，我在寬廣但卻冰冷的客廳茶几上，看到的一張小小字條。在那字條上圓潤又公正的字體，我一眼就認出是與我同居將近兩年的女友所擁有。當下，沒有看到已經被視為理所當然，在家中等待著的身影，心中不免被一股寒冷纏繞上。

 

  雖然，無法完全理解字條上的意義，但是我想就算去問她大概也得不到答案吧？不過，我卻很清楚她所想要表達的意思，『我們分手吧。』，因為，本來布置溫馨的家中，一切屬於女主人的東西，也都隨著女主人身影的離去跟著消失。於是，寒冷的夜裡只有我一人，獨自坐在廣大客廳的沙發上。

 

 『你知道嗎？當一個人工作下班後，拖著疲累身軀回到家中，其實只需要一個溫暖的迎接，以及發自內心的笑容，便可以將肉體上的疲憊給消除；然而你又知道嗎？當一個人在寒冷的冬夜裡，回到家時看到被黑暗佔據的廣大客廳，以及這麼一張放在茶几上微微發黃的字條，那股惡寒更是被放大無數倍。』

 

  雖然我很清楚她最近的態度確實有些冷漠，不過從這張已經發黃的字條看來，彷彿這道冷漠似乎是經年累月所累積而成。

 

 『既然她想離開，那，就放手吧。』

 

  今天距離看到那張字條已經過一個月之久，我，已經一點也不難過了。

  

  ─當然，這麼說是騙你的─

  假如我真的可以對一個持續將近兩年的感情輕而易舉的釋懷，那麼我會懷疑我自己到底是不是正常人了。(搞不好真的不是呢？)

  因為包含這段感情在內，曾經與四位女性交往過的我，對於感情受創的療傷程度，出乎預料的比自己認知的還要快上許多。  畢竟，對方心中都已經萌生分手的想法，也就是不想再跟你交往下去，那麼無論怎麼挽留心中永遠都會留下一道傷疤，與其這樣還不如和諧的分手，這是我對於感情的原則之一。  然而，不論心中的療癒能力是否如金鋼狼一樣，其實，烙印在身體上的記憶才是真正造成痛苦的原因。

『因為，交往時所留下的習慣，往往很難立即消除甚至遺忘』

※※※

 

  昨天，星期日，天氣陰雨。

  往常在吃完飯之後，我都會與女友一起出門到家裡附近的公園去散散步，不論天氣好壞。本來，我用外頭的傾盆大雨以及成為光棍，這兩項理由說服自己不要出門去散步，好好的待在家中休息放鬆。但是，當回過神時，本來在電視機前躺在沙發上一幅大爺樣拿著遙控器的我，已經撐著雨傘，走在家裡附近的公園中了。

 「奇怪…剛才不是還躺在沙發上看HBO的『電子情書』嗎？」

  我用像是要貓咪抓癢的力道搔了搔頭皮回想著，忽然間靈光一閃，啊…該不會是因為看到梅格萊恩以及湯姆漢克，在公園散步的場景時身體不由自主地跑出來了吧？

  ─看來，我，病得一點也不輕啊─

  雖然因為寒冬加上大雨的原因，使得身體變得異常濕冷，讓我萌生想要回家的念頭，不過既然都已經出來了，那倒不如多繞個幾圈再回家吧，畢竟在外面身體的濕冷也比不上在家裡心中的寒冷，因此在經過不下百次的心中辯論之後，我得出了「與其待在家中還不如老實地散步吧！」的答案。

 

※※※

  當我在公園中散步到快要變成步來散我了，撐雨傘到快要變成雨傘來撐我時，公園右側咖啡廳外的T字路口交接處，一道景象深深將我的注意力給吸引住。

 『  在像是天公忘記鎖上龍頭不斷灑落的大雨中，遠處一抹纖細讓人感覺彷彿輕輕一碰就會攔腰折斷的身影，站在T字路口的交接處。

      佇立於那像是黃黑帶的雙黃線上，那身影昂起毫無血色但卻有著精緻五官的面孔，用宛若黑洞般的瞳孔直愣愣地看著空中，而那被雨水打濕的烏黑秀髮則緊貼她的雙頰，一路延伸到腰際的白色連身洋裝上。

      她給我的感覺就像是有無限的感慨想要脫口說出，但是卻因為現實的無奈而閉口不語，在我眼中，這，真是一幅美麗但卻透露無限哀愁的景像。』

  就這樣子，我撐著雨傘站在橢圓形公園左邊，大概是焦點位置的榕樹底下，靜靜的觀察那位在寒冷冬天淋著雨的女孩。大概觀察三個紅綠燈的輪迴，也就是差不多經過五分鐘左右，在這段時間內，不論是開車的駕駛、騎機車穿著雨衣的騎士或者撐著雨傘的路人，似乎都沒有看到那個女孩一般，用驚險的方式、或者沒有戲劇性的方法，從女孩身旁擦身而過，彷彿女孩不存在一般。這種情況就像是整個世界就只有我能夠看到女孩一樣。

  這個時候我開始思考，難道說這個社會真的跟常人口中說的『生病了？』又或者『冷漠了？』，然後，我到底是該上去將女孩從雨中帶走？又或者該遵從所謂的從眾效應，忽視那位女孩讓她繼續淋雨呢？雖然，我很想要選擇前者，不過礙於目前的雨勢以及絡繹不絕的車潮，我心中的尺不由自主地傾向後方的選項。我想會再這麼寒冷的冬天中，身上只穿著一件單薄的連身洋裝，站在傾盆大雨中淋雨，似乎這種情形也只有失戀的人們，才會做出這種傷害自己的傻事。

  

─呵呵，不過，我不也剛失戀嗎？這麼說似乎我也得去淋個雨才可以─

  不過，女孩深邃的瞳孔雖然緊盯著天空，但是她瞳孔中的影像彷彿映著遙遠的景色，而一片非灰濛濛的天際。或者，女孩並不是因為失戀而站在雨中，而是站在雨中等待著心上人的歸來？不過，說到底，等待心上人的歸來這類故事，可不都是一些民謠、傳說中的貞潔女性才有的特色嗎？所以，我敢大膽的推測，那位女孩應當是因為失戀，才想不開而站在雨中，想讓天公與她一同為這份感情的結束而哭泣，並享受這份寒冷所帶來的孤獨感吧？

  ─這點我也曾經想過呢，天公搞不好也曾為了我的那段感情結束而哭泣─

  看著少女在冬雨中孤獨的身影，我的腦海中有道塵封許久的記憶，被重新激活了起來，那是個有關於一位名為『冬夏夕子』的少女，在寒冬中等待著拋棄她的情人，直到病死為止的哀傷故事。

  我記得那是我搬來這個城鎮後沒多久，從住在同一棟公寓的老人家口中得知有關於這個城鎮的傳說。但是，當時我對於這個故事並不以為意，畢竟世界各地都有這種貞節婦女的傳說嘛，所以，並沒有很認真地去聽。不過，我依然記得那個故事的開頭，大概是從夕子的姊姊冬夏陽子嫁給望族作為開頭。

  故事的細節我並不是記得很清楚，而內容大概是在說，夕子因為忌妒姐姐陽子的幸福生活，因此便隨意答應一位來自外地的富商與他結婚，然後，就像是其他類似故事那樣，富商自從回去故鄉之後便再也沒有回到這個城鎮了，而癡心認為富商曾經答應過會回來的夕子，便在富商替她建造的咖啡廳前，每天不停地眺望向遠方，期待能夠看到富商的身影，當然，故事的結局便是夕子在寒冷的冬雨中倒了下去，然後她短暫的一生便就此結束。

 

  當我用一個紅綠燈輪迴的時間，回憶這段記憶不全的故事結束後，正打算再將意識集中到那位淋雨少女的身上時，赫然發現，那位少女正朝著我露出，由精緻的五官所勾勒出完美的笑容。接著下一秒，少女的身影宛如舊型真空管電視，關閉電源時影像逐漸消失那般，逐漸地消失淡去，最終只留下一抹白煙朝灰暗的空中飄去。

  ─這，是怎麼，一回事？─

  我的腦海閃過這麼幾個字的時間內，不論是五官姣好的少女還是那抹飄向空中的白色煙霧，都已經從我的視野中完全消失。而在我的視野中只剩下，那間本來只被我當作背景，安靜地佇立在T字路口沉穩的看著這一幕，然後名為『夕子』的老舊咖啡廳。